劉玉新
晚上，一個人在陽臺上獨坐，江風徐徐地從對山吹過來，燥熱了一整天的身子開始有了涼意，雖還比不上空調(diào)房里的舒適，快要立秋的夜空已經(jīng)漸漸露出了高遠的藍。
妻在客廳接電話，聽得出來，電話是岳母打來的，大意是說，要過月半了，你們幾時回來，家里都準備了，回來前說一聲，叫弟弟迎一迎。
月半節(jié)，民間俗稱七月半，追溯到上古時代，月半還是祖靈崇拜和祭祀的時日，直到今天，很多農(nóng)村仍然承襲了這個風俗。但七月主要還是吉祥月、孝親月，民間慶賀豐收、酬謝大地、報告祖先，所以它的文化內(nèi)核蘊含了敬祖孝親的內(nèi)容。
老家一直有著過月半的習俗。
每年的陰歷七月十五，凡是出嫁的年輕姑娘，娘家都要派專人接回家過節(jié)，住上一宿兩宿，女兒陪著母親嘮嘮家常，說說生活的酸甜苦辣，也幫著母親掃地擇菜，做做女紅，算是對娘家母親盡盡孝道，岳父一般只是吃飯的時候聽聽，并不多言，他忙的是地里的農(nóng)活兒。女婿自然是要一起回去看望岳父母，女婿在娘家是上席客，不僅吃飯坐在尊位，就是家里的活兒打擠了也不會讓女婿伸手，不然鄰居們就要說閑話。
老家的月半，就是出嫁幾十年的人，只要父母健在，月半的禮數(shù)也就還在，只是沒有了當年的隆重，生活的現(xiàn)實有時變成了搭口話，娘家并不真派人去接，回了，正經(jīng)過一回月半，不回，原本在情理之中，說不定自己的女兒女婿也正在回娘家的路上。
于是，月半在每一個去娘家的路上，在每一個娘家的餐桌上，溫暖而甜蜜。說起來，這已是早年的事了。
舊時的月半節(jié)似乎是農(nóng)村出嫁女的專利，別人享受不起，因此，過月半一定是七月十五，也一定是出嫁的女兒回娘家。如今，交通方便，通信發(fā)達，用不著專人接送，一個電話，自己開車就回去了，何況很多人要上班、要出差、要做生意，即便想回也身不由己，畢竟節(jié)日在現(xiàn)代生活中被快節(jié)奏湮沒了不少，加上年輕人并不特別講究，真忙起來，連春節(jié)也可能不回，何況月半呢。
入了夜的月半，一家人消消緩緩地搬幾把椅子，坐在稻場上閑聊。那一定是個晴天的夜，遠方的燈火，近處的莊稼，村子里不時響起三兩聲狗叫，夜，淺淺的帶了秋涼，從山邊邊一路漫過來，明天，又是一個好日子。
我仰望著星空，今夜的天，特別干凈，水洗過一般，久違的藍色那么近、那么純，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下一大把來。月亮掛在頭頂，周圍層積著一些云，棉花似的，各種各樣的形狀，似曾相識。
哦，我想起了少年的夜空，也是月半頭一天。我睡在稻場上臨時搭起的床鋪上，一輪圓月靜靜地懸掛在天上，云朵，千姿萬態(tài)地撒在月亮周圍，偶有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快速劃過長空，漂亮極了。我老覺得月亮在走，走過了星星，又走過白云，可是，定睛細看，月亮還在原處，是云在飄移。
母親說，舅舅帶來口信，說明天接我們?nèi)ネ馄偶疫^月半。月半是什么，我們并不特別在乎，更不知道那是母親專享的節(jié)日，我們關(guān)心的是外婆家有好吃的魚，吊腳樓旁邊還有一條小溪，表哥可以帶我們?nèi)ニ独锿嫠梢宰襟π罚ㄐ◆~兒，孩子的心里總是充滿了無限的想象。
當月亮掛在山邊的時候，我才明白，月亮其實一直在走，云彩也一直在走。那一夜的夢，藍藍的，很美，魚兒從云彩里游來，突然就變成了外婆桌上的美味，多么奇妙的夢境，若干年后，那樣的情形還一直珍藏在心底。
今夜，月亮又快圓了，不知天下有多少母親在等著女兒回家，月半，一半在牽掛中，一半在生活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