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李林芮
4月初,金佛山竟下了一場好大的春雪。村里人都說這是“倒春寒”,可我看倒像是冬天臨走時抖落的絨羽,紛紛揚揚地覆了滿山。
晨起,乘纜車上山,雪粒子敲得玻璃窗沙沙響。待到穿出云層,眼前豁然開朗——那雪線分明得令人吃驚,似神仙用墨斗彈了一道直線。線以上,是皚皚積雪;線以下,卻突然蹦出嫩生生的翠色,新芽剛冒頭,在料峭的風里顫著,儼然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。這般奇景,同行的游客中有人稱之為“雪戀春”,而我覺得更像兩個季節(jié)在拔河,雪線便是那根繃緊的繩子。
索道站臺上,幾個工人正在鏟雪,鐵鍬刮地的聲音驚飛了旁邊闊柄杜鵑叢中的山雀。那杜鵑枝頭早已鼓起花苞,卻被這場春雪壓著,遲遲不肯醒來。我踩著“咯吱”作響的雪往云端步道走去。整條步道都被新雪覆蓋,白茫茫一片,唯獨到了燕子洞前顯出異樣。石欄桿上掛滿冰凌,抬頭向上看去,崖壁間有個洞口,水滴不斷從那里滴落;奇怪的是,那水線下方的石壁上,竟蕤生著一片鮮綠的苔蘚,在白雪映襯下格外顯眼。水滴落在苔蘚上,濺起細小的水珠,那綠色便越發(fā)地亮了。
途中最妙的要數(shù)雪地上小動物們的腳印了。若是寒冬時節(jié),這些精靈早已躲得無影無蹤,偏是這春雪天氣,它們都早早地出來踏雪覓食。錦雞踩著優(yōu)雅的模特步,在雪上印出一串直溜溜的竹葉紋;三兩只獼猴打鬧著路過,留下滿地五指張開的小印兒;獨行的野貓最是講究,每一步都踏出標準的梅花章;最稀罕的是麂子的蹄印,像誰撒了一地的小元寶。這些鮮活的痕跡,分明是春天蓋在雪地上的郵戳。
行至藥池壩,在不遠處,那棵名為“杜鵑王子”的金山杜鵑靜靜佇立。粗壯的樹干上覆著薄雪,我用手輕輕拭去,露出了那些蓄勢待發(fā)的花蕾。這棵千年古木最是懂得春雪的脾性,不急著綻放,只讓花苞在雪衣下慢慢盈滿。我相信,被春雪浸潤后的“王子”,在盛開之時必將更加英挺。
下山時,陽光明媚,在溫度的作用下,雪線往上移了幾十丈。在纜車上回頭望去,整座金佛山又是另一番景象——山頂是白頭老翁,山腳成了綠鬢少年。而那條雪線,不再是直線,而是變成了不規(guī)則曲線。每一片融雪都在告訴你:消亡本身,就是最深刻的生長。
來到山腳小攤,買了碗油茶。老板笑道:“這金佛山的春天比姑娘的心思還難猜。昨天還是雪壓枝頭,明天怕是青綠滿山咯!”
茶湯下肚,山色更清。我想,金佛山春天的獨特之處就在這雪與芽的交鋒里。冬的殘雪猶在負隅頑抗,春的新綠已悄然突圍。忽然覺著,這任性的春雪,這頑強的綠芽,不正是金佛山寫給春天的一封信么?只不過寫信用的墨水,一半是雪水,一半是那新葉沁出的綠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