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紅苕麻糖
發布時間:2025-04-01 09:53:30 來源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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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□ 李林芮

  臘月的風,像一把鈍刀,刮得人臉生疼。灶膛里的火苗歡快地跳躍著,映得外婆的臉龐紅撲撲的。她佝僂著背,用木棍專注地攪動著鍋里咕嘟咕嘟冒泡的紅苕麻糖,蒸汽中浮動著綿密的甜香。

  外婆今年七十五了,白發像落雪般覆在頭頂,皺紋像刀刻一樣嵌入臉龐。每年臘月,她總要親手熬制紅苕麻糖,她說:“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,不能丟。”

  麥芽是要提前生的。霜降后,外婆把麥粒浸在木盆里,蓋上稻草簾子,日日澆水,不出三日,嫩芽便頂著水珠鉆了出來。待麥芽長到兩三寸長,她便用剪子細細剪碎,丟進石碓窩里搗,木杵撞擊石臼的悶響在院子里蕩開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

  將紅苕洗凈、削皮、切成塊狀,滿滿地裝入大鐵鍋,外婆憑經驗加水,生火煮熟。灶火漸熄,煮熟的紅苕在鍋中冷卻片刻。接著將麥芽漿加入鍋中,用木棍慢慢攪動,苕塊漸漸化為細膩的苕漿。這時外婆總要念叨:“麥芽是引子,離了它,糖水就醒不過來?!?/p>

  過濾的時刻來臨。濾帕與木架就位,外婆一遍一遍瀝去殘渣,黃亮的汁水順著濾帕淌進盆里。鐵鍋洗凈,將濾出的漿液倒回鍋中,灶火重燃。文火舔著鍋底,外婆的木棍攪動得愈發急,水汽裹著甜香直往人鼻子里竄。外婆說,熬糖講究火候,火大了會煳,火小了不成形。她總是守在鍋邊,用木棍不停地攪動,直到糖漿變得濃稠,能夠拉起長長的絲。

  小時候的我,總是耐不住性子,等不及糖漿冷卻,就偷偷用筷子蘸一點,把糖漿一圈一圈地纏在筷子上,像吃棒棒糖一樣,慢慢舔著吃。外婆看見了,也不生氣,只是笑瞇瞇地說:“好吃狗兒,慢點吃,別燙著。”

  把熬好的麻糖裝進陶罐里,封存起來可以吃到來年開春。最后一勺糖漿入罐時,外婆的銀發沾了霧氣,在灶火映照下泛著細碎的光。我接過溫熱的陶罐,指尖觸到她皸裂的手掌,粗糲得像老樹皮。罐口飄出的甜香里,忽然涌起陳年的記憶:那些在碓窩旁撿麥芽吃的清晨,那些偷吃麻糖被黏住牙的黃昏,那些她還能把我舉過肩頭的年月,都跟著麻糖化進了時間里。

  如今,我還能吃到外婆親手熬制的紅苕麻糖,又有了新的體悟:人這一生,就像熬糖,要耐得住寂寞,經得起煎熬,才能熬出香甜。

  屋外的風還在刮,灶膛的火苗暖得讓人眼眶發燙。外婆守在鍋邊的身影,在蒸汽里晃成一道溫柔的剪影。我忽然明白,原來有些東西是熬不干的——就像麥芽引著紅苕化成蜜,歲月引著人把苦楚熬成柔長的甜。從罐中拉起的麻糖絲,終將在某個夜晚,輕輕纏住孫女的手指,把白發人的溫度,傳遞給黑發人的掌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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