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王云中
料峭冰雨方才收住鋒銳，寒潮的余威尚在山間徘徊，誰料暖陽便掙脫云層的羈絆，將積攢了一冬的光熱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南川大地。那些被陽光吻過的角落，春的脈絡悄然舒展：山澗溪流叮咚作響，竹枝新芽破繭而出，連風兒也變得俏皮，時而裹著寒意掠過指尖，時而攜著溫潤輕撫人面，恰似未諳世事的少女，將“東風”的面紗扯得忽明忽暗。
若論報春的使者，我總覺得迎春花太過矜持。真正的報春先鋒，當屬金佛山下的油菜花。這片沃土傳承著千年農耕文明，每當節氣的指針劃過立春，油菜花便如接到密令的士卒，在田野間鋪展開金色的方陣。零散的植株最是活潑，不等號令便三三兩兩探出鵝黃的花苞，如孩童般歪著腦袋打量沉睡的土地。成片的油菜則展現出排山倒海的氣勢——東城街道三秀社區的試驗田里，孿生般的植株仿佛約定好似的，在某個熹微的清晨齊刷刷揚起金色的火焰。那畫面如同丹青圣手飽蘸金漆，在天地間揮灑出一幅大寫意：丘陵起伏處鎏金涌動，阡陌交錯間碎金流淌，連空氣都被染成琥珀色，讓人醺然欲醉。
這金黃不僅占據視覺，更以醇厚的香氣攻城略地。它沒有桂花的清靈，缺少幽蘭的隱逸，亦不如夜來香般旖旎，但那鋪天蓋地的芬芳卻帶著泥土的厚重，恰似巴渝漢子的胸膛，跳動著熾烈的心跳。瞧那花間穿梭的精靈，蜜蜂們裹著金粉的翅膀振動出嗡嗡的歡歌，將油菜無私饋贈的花粉釀成生活的甜蜜。遠方的游客循著花香紛至沓來：有情人在花海里定格永恒，白紗與黃花相映成趣;攝影家追逐著光影的魔術，將笑臉與云霞收進鏡頭;孩童們奔跑時遺落的歡聲笑語，驚起幾縷游弋的蜂群。更有騎行者矯健的身影掠過花田，紙鳶客將夢想放上湛藍的天空，共同編織出春日的霓裳。
當夕陽為花海鍍上金邊，農家樂的炊煙裊裊升起。勞作的蜜蜂滿載而歸，游客們帶著心滿意足的疲憊，圍坐在八仙桌旁。土陶罐里的臘肉泛著琥珀光，折耳根在青瓷盤中堆成翡翠山，豆花在粗陶碗里顫巍巍如云朵。推杯換盞間，鄉音俚語與蟲鳴犬吠交織成曲。而溪邊的露營者們，正借著星輝撐起帳篷，讓油菜的芬芳浸潤每個香甜的夢境。
金佛山的油菜花從來不是溫室嬌花，它扎根于貧瘠的土壤，在風霜雨雪中淬煉出倔強的品格。它無需精心雕琢，便綻放出最純粹的金黃;不必忸怩作態，便詮釋著生命的本真。這讓我想起田間地頭忙碌的農人，他們曬黑的面龐鐫刻著歲月的犁痕，粗糙的手掌托起沉甸甸的希望。當花期將盡，油菜籽在陽光下爆裂成豐收的歡唱，正如南川人將生活的酸甜苦辣釀成醇厚的土酒，在時光的窖池里越陳越香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