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陳泰湧
與南川山王坪的相逢,是在我人生中重要的一個節點。相遇前,是我蔥蘢的青春,相遇后,將是金燦燦的秋之華年。
山王坪位于南川區金佛山東麓,是國內首個喀斯特國家生態公園。國內喀斯特地貌分布廣,廣西、貴州和云南東部所占的面積最大,是世界上最大的喀斯特分布地區,重慶雖不在其核心區域,但武隆天生三橋、云陽龍缸、豐都雪玉洞、涪陵武陵山大裂谷、萬盛石林等都是由喀斯特地貌形成的人間奇觀。
山王坪是石漠地貌。石漠,顧名思義,是石頭構建的“沙漠”,這是巖溶地區最慘的一種情況,由于水土流失嚴重,?地表土壤流失,?巖石裸露,?形成類似沙漠化的一種現象。
但我們現在所知道的山王坪似乎與“石漠”二字無關,與山王坪相映照的是一幅極美的圖畫——一條蜿蜒的公路穿過山野,便將這片山野上的森林劃分為兩個季節,一邊是翠綠之夏,一邊是金黃之秋,很是神奇,尤其是用無人機從高處拍攝,更有強烈的視覺震撼,贊嘆造物的奇妙。
所以,去山王坪最好的季節應該是秋天。
可我去了兩次,一次是春天,第二次是盛夏。
山王坪能成為國內首個喀斯特國家生態公園,和其他喀斯特景區所不同的恰恰就是多了“生態”二字。春天去的時候是因生態環保工作的采風活動,所以對其有了一個大致了解。在四五十年前,這個地方開始進行石漠化治理,用的辦法就是種樹,一萬畝的石漠荒山上人工栽種了上百萬棵樹,只不過陰差陽錯,一條路的左邊林子種的是水杉,右邊林子種的是柳杉,同是柏科植物,無論是小苗時還是長至二三十米高,普通人是很難將其辨別開來的——其實也有最簡單的辨別方法,那就是等到秋天——柳杉四季常綠,水杉則滿樹金黃。穿行在這條蜿蜒的森林公路上,耳邊是樹枝搖曳的嘩嘩聲,眼前則是“一半火焰一半海水”的奇幻畫面。
春天是看不到這個奇觀的,我們能看到的是蔥蘢的植被覆蓋住了滿山的石漠,形態各異、造型奇特的各種樹木、藤蔓叢生,處處都是石抱樹、樹依藤、藤纏石的奇異景觀,目之所及,皆為天然圖畫。
我期待再來。
再來時仍然未到秋天。這是一個特別的日子,二十四節氣中的大暑,這天,也是我50歲的生日。同樣是時間,于日歷上,再過半個月即立秋,進入收獲之季節,于人生上,從“不惑”到了“知天命”,如果人活百年,那今日也就是一個上下半場的分界線。
這個時間點我站在了山王坪的這條林間公路上,是巧合吧,這個巧合卻令我陷入了深思,在深思中我發現了時間的奧妙。
時間是無形的,但我們仍然可以找到相應的參照物進行量化。
我抬頭仰望身邊的這些樹,這些樹的樹齡也恰好50年。這些樹的年齡是可考的,它們栽種于50年前,我的年齡也是可考的,各種證件上都記錄得清清楚楚。不同的是我身高不足兩米,它們多在二十米以上,我必須將脖子后仰90度才能望其樹梢。山王坪上有風,林間只感覺到涼意,感覺不到風吹,而樹梢則在風中柔柔地舞蹈。我開玩笑說:“有意思,同樣的年齡,樹長得比人高。”同行者也開玩笑說:“樹也會比人活得長。”
路邊的那些造型各異的水蝕石灰巖是經歷了上千年的雨滴風吹,才被時間雕刻成了各種奇異的模樣,同樣的50年,還是這些風、還是這些雨,在這些石頭上蝕刻的深度不過數毫米甚或數微米。同樣的時間在三者之間拉開了巨大的差距,將不可見的時間變得可見和可觸摸。
見我長久地佇立在路中間,看左看右,看杉樹林梢風吹過,同行之人吟哦道:“渡過中間的路,柳杉林下且舉頭。”
我心中也突然迸出一句來應和:“朝前走,我們卻是逆著光陰在回首。”
朋友吟出的是他眼中所見之景,而我所應和的句子卻是此時此刻我心之所思。
我思,我愁,今日今時,是我青春的終結,再看青春,是看別人的青春,再說青春,也只能是說我流逝的青春,說那些回不了頭的青春。
回不了頭,那就只能是往前看往前走。
山王坪的得名其實也是一個與時間有關的“故事”。很久很久以前,玉帝赴宴大醉,忘了帶走金印,龍王令神龜“拖印奉還”,神龜拖得精疲力竭,竟忘了登天之路,其后托塔天王下界查找,誰知心急之下,找回“金印”時竟忘了自己的“神塔”。此即“三忘”也,這里也就得名“三忘坪”。現在景區還有“神龜拖印”“仙人指路”“天王神塔”三處遺址景觀仿佛是在為這個傳說作證。然而,時間在這里又一次成了哈哈鏡,將之變形,傳之數載,后世竟忘其真名,而以“山王坪”稱之。
林間,搭建起一頂頂休閑帳篷,盛夏的山王坪因其涼爽也成為眾人喜愛之地,帳篷旁邊又多拉起吊床,游客多,但無人喧嘩,都在靜靜地感受時光的美好。
我覺得,山王坪真有“三忘坪”的貼切,這里是一個能讓人感受閑逸的時間和空間,是可以讓人“三忘”的:忘掉曾經青春的糾結,忘掉當下的煩憂,或許,還能忘掉將來的迷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