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度認為,冬天之于萬物,意味著凋敝。一經寒風冷雨,不過數日,天上、地上都暮氣沉沉,沒有什么可看的了。直到這個初冬,我不經意間走進山王坪。
山王坪原是以秋色聞名的。秋天的山王坪以路為界,水杉和柳杉一半深紅、一半青翠,樹木、藤蔓形態各異、造型奇特,構成了一幅“涇渭分明”的奇觀,自然惹人。到了冬天,山王坪的色彩竟還未褪盡。進山的路沿著一段緩慢蜿蜒的山巒,兩邊便是這杉樹的彩色密林了。水杉淡出了紫紅、橙紅、胭脂紅,原本偏黃的枝葉順勢化為明黃、青黃、淡黃,至于柳杉漸變為了暗綠、墨綠,每棵樹的樹干都通直,樹姿秀麗、纖枝略垂,軟糯的初雪綴在狹圓錐形樹冠上,那是冬天給山王坪添上的風韻。
一路上,總可以看到裸露的山石,矮株的不知名草木和望不到頭的杉樹林,有時懷疑草木芯里兜著的丁點白雪是游走的白霧帶來的,經過霧水的輕撫,葉片綠得明亮起來,讓眼前的冬天避開了蒼茫、也避開了沉重。
冬天的寒風雖沒有消停的時候,但山王坪的寒風是懂禮節的,它不肆虐,通常情況下只是在林與林、山巒與山巒間散步,夾著冷冽又足以帶走人清醒的涼意。所以,路上常遇到背著背包的過客,一扭頭功夫又消失在密林里。對此我倒理解,山王坪里小徑眾多,每每遇到一條岔路口總忍不住側身前往,越過拐彎處,映入眼簾的景致各不相同,所以之前幾次進山,卻從未將山王坪角落走遍。
冬天時節更是如此,白色雪花如同天空的觸角緩慢攀爬在各處。最開始,雪臥在背陰的凹處,陽光下的石頭一半金亮光滑、一半灰黑濕潤,隨著一日內的太陽高低不斷此消彼長,雪一旦沾到光亮就化作細水,沿著縫隙汩汩而出了。漸漸地,雪偎在了平展的粗枝上,鉆進裂成長條片又還未完全脫落的紅棕色樹皮間隙中,實在掛不住的部分就淅淅索索融進滿地的衫葉腐土里了。有時剛為半山白茫茫一片懊惱,抬頭碰到滿掛的霧凇,晶瑩剔透自不必說,這“尤物”包裹住各異的枝頭葉梢,有的狂妄張揚、有的低眉垂眼、有的纖細柔情、有的如紗如幔,再一定睛滿坡玉樹瓊花,是冰封的冬天也是孕育的春天,真是令人驚嘆。到了最冷時候,山王坪就成了銀白的世界,近處藤蘿莖蔓、婆娑樹冠、盤根錯節的流線也就被雪蓋得虛實模糊,遠處除了白還是白、分不清是山是樹。這時,人的內心也被雪蓋住了,那些經不住推敲的憤懣和積壓已久的怨懟也一并被蓋住了,內心不由得生出無與倫比的遼闊之感。
人一旦平靜,習慣把過去平鋪開來,山王坪的冬天,也適合把它的過去展開。山王坪最讓我心生敬意的是這佇立的萬畝森林。誰能想象,四十多年前這里是土壤稀薄、巖石裸露的石漠化嚴重區域呢?上世紀80年代初,山王坪的生態歷史才真正開始。封山造林,本非易事,在山王坪造林更是難上加難。可即便如此,造林人還是在石漠化土壤的反復試驗中,篩選出一年四季皆能栽種的柳杉、水杉,再通過成百上千群眾肩馱背扛著樹苗上山栽種,年年歲歲沒敢耽擱。家家戶戶更像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這些小樹苗,才使得這栽下的水杉和柳杉以及其他樹種亭亭玉立于此,如今更是擁抱著八方涌來的游客。
來的人多了,山王坪漸漸有了口口相傳的名頭——森林氧吧。森林里自然作用力形成的負氧離子自由流動,的確是適合人呼吸之地。在山王坪,杉樹可以呼吸、碧草可以呼吸、石頭可以呼吸,人也就只管盡力呼吸。把那些忘卻的丟失的熱忱熱烈熱愛吸進來,再把那些傷痕累累的倦怠呼出去,讓養分隨著一呼一吸順利進入身體里進行代謝,再轉換成能量與前行的自己就此為伴。接下來,一伸腿一抬手只管走路看景兒,踏著杉葉腐土滋養自己,守住自己不被林深鳥語迷了去便好。
走吧,我們同去山王坪。
筆者:夏夢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