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董國賓
鄉下時光如遠走的云影,與繽紛多姿的時代遙如隔世了,但我割舍不掉的鄉間記憶仍如花朵初開,在新生活中跳躍著往日的質樸和光鮮。編笊籬這一民間手藝,就是這樣一件鄉村往事。
笊籬,這個不起眼的小物件,散發著濃郁的家常生活氣息,一如穿戴中的衣兜和衣袖,雖無奔牛之態,卻與家家戶戶的生活大氣象依依不離。我對鄉間大小之事,更是充滿無限的眷戀與懷想,骨子里鉆進了難以割舍的情緣與感懷。父親在鄉間暖陽下風雨中編笊籬的一抬手,一側身,都閃爍著故土的難舍與情致。
笊籬,用竹篾或鐵絲、柳條編成蛛網狀,供撈物瀝水的器具。像漏勺一樣,有眼兒,家常烹飪時,用來撈取食物,使被撈的食品與湯、油分離。那時我住在鄉下,依偎在農民父親朝朝夕夕的影子里,常常見到巧手父親,來到不遠處的小河邊割柳條。一回到家,便著手開始編笊籬。
編笊籬不像編籮筐、編柳籃,本是農村柳編中的小手藝,笊籬個頭看起來也小得可憐。可父親熱愛鄉村生活,總愛在點點滴滴中尋找情趣,總覺得土生土長的莊稼人,雖不比城里人生活豐富多彩,但只要用心去打磨鄉下簡樸的日子,也完全可以在鄉村時光中活出精彩,把一家一戶的小生活過得有滋有味。父親還會想,這小小的笊籬,能將油炸丸子輕易瀝油出鍋,而大鐵勺遠不行,農民父親如嚼了一塊蜜餞,編織中滿滿地充盈著興趣和自豪,父親親手做出的活兒,也簡直無可挑剔。
割來柳條,先要盡快剝皮,給一根根柳條脫去綠衣,呈現出光潔滑潤的質感來。父親手中的鐮刀輕輕一抖,柳條根部的樹皮裂開一道口子,父親粗大的手指分別抓緊樹皮和柳條,用力往下一捋,一根根青白色的枝條就加工成了編笊籬的好原料。父親常在夏熱的蟬鳴時節割柳條,編笊籬,這時柳條綿軟,有韌性,編織的笊籬勻滑適度高,容易出精品。有心的父親不只作為家常使用品,還會與別人一同把玩品賞呢。因而編織的每個環節上,即便是準備階段的選柳條,父親也會精選一些多年生柳樹上的優質柳條作原料,還做到適可采割,確保樹木正常生長。
剝去綠皮的柳條白滑滑的,抓上幾根放在手上,如一條條逃脫的泥鰍,還頗像一個個愛耍脾氣的小孩子,父親眷愛地握在手中,一股淡淡的清香隨風鉆進鼻孔。父親小步走向陰涼處,一把把白嫩的脫了皮的柳條攤開一片,在這里歇上兩天,不釋閑的農民父親就要開始作笊籬的編織了。
父親編制笊籬要用到手鐮、木錘、鉗子、改錐和粘繩。手鐮用于切削柳條,木錘用于砸柳條,使其變柔軟,以便擰勁。鉗子、改錐用于插抽手工不便操作的柳條。粘繩,用于束實笊籬把,以便用經條捆扎。勤快的父親將晾干后的柳條浸水綿軟,然后開始起頭。起頭也稱擺條子,父親常用定緯編經法,即等距離縱向平擺4組緯條,每組6根,相鄰條子根尖顛倒。父親麻利地腳踏木板壓住緯條,從緯條的中點向前,依次編入經條。從左至右,兩根柳條根朝前,兩根根朝后,交替用條。編制過程中,父親不斷壓彎經條和緯條,使其略有弧度,形成凹進篩形的笊盤。基本成型后,父親就開始收邊,將編織緯線的左右兩端,與經線一起收入笊籬把。
父親是民間編織能手,籮筐、柳籃、背筐還有冬天常用的烘籃,這些農村家常編織用品,父親樣樣精通。編笊籬雖為一件小制作,但農民父親總是投入極大的用心和熱情,一把把嫩白的柳條經父親的巧手一擺弄,一個個小巧的笊籬都是耐用又可觀賞的精品。這些討人喜歡的小笊籬,父親還會送一些給親戚和鄰居,剩余的就拿到集市上換一些零錢維持生計。農民父親是個莊稼漢,除了播種秧苗,期盼秋收,其余時間便埋頭在民間編織的情緣中了。
編笊籬乃鄉間物事,又是久住鄉下的農民父親質樸的鄉間生活。這簡單的手編,是父親的不棄不舍,一如爬滿籬笆墻的牽牛花,微笑著根植泥土,簡簡單單地綻放著自我和樸實的鄉村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