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淑媛
“一陣催花雨,數聲驚蟄雷”,雷響,筍出。娃娃手臂長短的筍節,整齊地排在地上。深冬里滯澀的腸胃,頓時蠢蠢欲動,再顧不得矜持,擠入人群。
冬日里少見菜蔬,油花見多了,春日里第一撥的竹筍自然成了搶手貨。不論煲湯、配菜或是入餡,鮮筍的加持總能讓菜品別具一格。春日的第一撥鮮筍,母親定要拿來煲湯的,做法簡單,最是鮮氣逼人。鮮筍剝皮,去尾,正中一刀,一分為二,切小片入鍋,與排骨同煲。出鍋入鹽即可。筍尖嬌嫩,配上骨湯面上清亮的油花,頗具些淡妝濃抹的排場來。有了這層意味,這菜倒顯得隆重起來。夾一片鮮嫩的小筍,只輕輕一下,就能感受到筍片在舌尖脆斷。鮮氣在口中彌漫,于胃中消散。瞬時四肢百匯都活了起來。若母親得閑,也會將這筍湯升級,變作腌篤鮮。此時筍便不再是主角,簇擁著排骨與腌肉,匿于雪白的湯汁里。幸而竹筍不甚在意,無論于誰,都能對其錦上添花。吸收了腌肉香氣的竹筍,渾厚中帶著清甜,咬上一口,滿嘴濃香。竹筍更為脆嫩,加持后的滋味早已蓋過了主角的鋒芒。再喝上一口熱湯,料峭春寒頓解,熱氣里氤氳著春的氣息撲面而來。
春天的一半是屬于竹筍的。不在于它憨厚可人的萌動,而在于它踏破寒冬,竹破天驚的蓬勃。吃食的一半還是屬于竹筍的。談起春天,總想起第一根冒頭的筍尖。無怪乎楊萬里寫出“不須咒筍莫成竹,頓頓食筍莫食肉!”的詩文!
竹筍意同竹子,有“節節高升”之意。逢驚蟄之日,鄰里互贈竹筍,以示祝愿。每年這一天,頭年的酒糟已然醇香。筍衣盡除,滾刀切塊,下油、姜、蒜,入五花肉煸香,酒糟略炒,放入筍塊,翻鍋勾勻,幾下輾轉,一碟糟筍炒五花便能上桌。筍中包著酒香,酒里釀著清脆。紅紅火火,預示來年的好風景。糟筍經得久放,越放味越足,更有紅火不盡之意。
除去燉湯爆炒,竹筍亦可以簡單涼拌。只需將筍焯熟,掰絲,拌上以辣椒、蒜蓉、醬油、老酒調制的醬料,再滴上幾滴香油,即可佐粥下飯。平時略顯簡陋,要是碰上朋友偶聚,就一點花生米,下一疊小筍,最是應景。
而我最鐘愛的,當屬酸菜炒筍。頭年的酸菜,此時已然恰到好處。深褐色的酸菜,扭曲著若暮靄的老者,配上嫩黃的竹筍,頗有些老少同樂的意趣。嫩黃的筍片在鍋里上下翻飛,隨著油花清亮地打破一冬的沉悶。筍片色黃而嬌脆,一口下去,鮮中帶酸;酸菜“吃”了筍片的鮮香,立時酸出了別樣滋味。兩相交融,口舌生津,立時便能多下兩碗飯去。
“鮮甘最與素盤宜,羞殺萵苣與露葵。”筍之甘美,不止于此。其可葷食,可素炒,或制筍干,配萬物。走在春日的街頭,老遠就能聞見鹵筍的香氣。買上二兩,就一點小酒,解些許潮氣。
驚蟄雷起,雨潤萬物,灶上砂鍋里篤篤作響的煙火氣,是春日里難解的風情。若是倦了,不妨坐下來,品一壺清茶,吃一碟小筍,解一分春愁。